杨子山面露惊骇，眼前这个却二秋，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没有一点人样，先前他魔化状态虽然头上有犄角身上有鳞片，可好歹还是个人，杨子山也知道那是真气催发魔气带来的变化，本质还是武人，还是个人，但现在，却二秋已经完全蜕变为妖魔鬼怪了！

那荡漾的水波在天日照耀之下，反射出碎片化的金光，而在金光层叠之中，一个狰狞的怪物悬浮其中。那个怪物浑身都是青灰色的鳞片，叫杨子山想到蟹盖，一条长长的，粗壮有力的尾巴上遍布层层叠叠的鳞片，缠绕在他腰间，他额头原本那两只犄角壮大了不止一倍，还生出分叉，宛如鹿角，但犄角尖端闪铄着寒光，锋锐无比，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衣物，鳞片如甲胄将他全部包裹起来；四肢狰狞粗壮，鳞片都掩盖不住那虬结的肌肉，手掌脚掌已经完全变成了爪子，尖锐透亮，好似二十把小刀镶崁在手脚上。

却二秋的身形也完全改变，全身好似被拉长又充了气一样，佝偻着身形，脸上颧骨高高突起，整张脸拉长形变，完全复盖鳞甲，嘴巴里支离的尖牙完全突出来，嘴唇消失。他只是静静佝偻着悬浮在水波之中，一双青灰色的眸子半点感情都没有，死死盯着水波外的三人，忽而，他的声音顺着荡漾的水波传出来，听来沙哑扭曲：

“我性命相交的，乃是取自上古青蛟的一滴精血，凭此精血，我可显露蛟龙之相，大增战力，若是遇到绝境，便拍碎丹田气海内的精血，以此来叫青蛟之血大半代换我之凡血，化作这半人半蛟的妖魔之态，以作临死一搏。”

却二秋的嗓音虽然扭曲沙哑，但却轻柔和缓，象是地狱鬼使在轻声低语。无论是程得棋还是杨子山，都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来面对这个妖怪，却二秋在水波之中缓缓抬手，也许称之为手已经不再合适了，他身边环绕起一圈水波，水波荡漾着，化作山川万物，当真惟妙惟肖，这般控水手段，说是神仙也不为过，程得棋杨子山都暗暗吸气，全力恢复凝聚真气，不敢有半点懈迨

却二秋目光一转，看向被程得棋拍飞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化万生，忽而笑了一声，笑声之中既有轻篾，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他抬起右爪，指尖渗出一滴青灰色的鲜血，那滴鲜血在水波之中凝而不散，随着却二秋屈指轻弹，那滴鲜血眨眼之间飞出水波没入化万生体内，化万生得了这滴血，身体一颤，竟然再度挣扎着起身，他看向完全魔化的却二秋，忽而复杂笑笑：

“多谢了老四，这回欠你的，我也还不了了，若是幽冥地府有路，你我兄弟再结伴而行！”

却二秋分出这点血，浑身鳞片都黯淡了几分，他收敛笑容，淡淡地说着：“我知道你在两个小辈身上翻船，哪怕死了都不甘心，我这滴血维持不了多久，我拦住他们俩，让老六能逃出千湖郡，你去杀了那个小东西，他天赋太高，日后恐怕会成道主大患！”

化万生点头，真气再度升腾勃发，这滴血虽然给了他片刻战力，却也彻底将他这具身体和魂魄里最后一点生机都榨干，只怕是这滴血的效力过去，他便要立刻横死当场，故而化万生不敢浪费时间，真气凝结掌心，一掌拍向正皱眉发呆的李秋月！

程得棋和杨子山没去管化万生，这滴鲜血里蕴含的生机，只能让化万生发挥出介于大宗师与一流高手之间的实力，凭现在李秋月这般血气高亢的样子，与化万生战一场会吃些苦，但一定能拖到这滴血功效耗尽，到时候李秋月自然不战而胜，倒是他们面对心怀死志的妖怪状态却二秋，比李秋月凶险得多

李秋月这厢还正疑惑这群人聊什么呢，只见张嘴不见声音，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被先前的钟声短暂震聋，又见化万生再度起身，身上气息已经一落千丈，对自己再不是威胁，看着化万生向自己冲过来，李秋月本就觉得四野寂静，体内气血真气奔涌，那困兽丹狂暴的药力还在体内积压不出，好似有一道邪火无处抒发，此刻化万生主动上来求战，李秋月狞笑一声，将春溪剑扎在地上，运起自己领悟的强身武功“金刚身”，皮肤上泛起微微的金光，李秋月只进不退，反而举起拳头往化万生冲去，要来一次拳拳到肉的贴身肉搏，将自己体内无处抒发的药力和怒火都全部发泄在化万生身上。

李秋月与化万生近身，面对那朝自己心口轰来的掌力，丝毫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他也动作不停，在化万生打向自己心口的时候便也举起拳头砸向他的小腹气海，攻势交接，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强运真气不叫自己后退，另一只手同时出拳出掌，齐齐打在对方肩头，这下打得实了，两人嘴角都忍不住溢出鲜血。

“呵呵，啊啊哈哈哈哈哈！”

化万生畅快地大笑起来，自从伪装成刘剑山开始，他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每次去例行公事剿灭水匪，他都不能全力出手，如此十年，他早就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先前与白龙残魂对峙，他都是单方面挨打，此刻虽然修为大降命不久矣，但江湖武人行走天下，能在一场痛痛快快的战斗之后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秋月体内狂暴的药力得到抒发，体内真气高速循环起来，他越战越是凶狂，越战越是骁勇，化万生时间不多，也不再保留，毫无顾忌地畅快挥洒自己属于大宗师的武人武道，二人一者凭借狂暴药力不断进击，一人倚靠多年大宗师经验从容应对反击，一时间，二人战圈之内飞沙走石，真气狂飙，当真是一场大战！

另一边，碎天月已经来到龙尸附近，他真气凝结，破开龙尸腹肚，一颗闪铄着莹润光泽的冰蓝色剔透珠子被他握在手心，那颗珠子约莫一个拳头大小，其中有一条白色的小龙正在自由翻动，其上鳞甲栩栩如生，灵动非常，碎天月心下一喜，知道这颗龙珠蕴含的能量十分充沛，连白龙残魂剩馀的那点没有灵智的灵魂，都还在龙珠之内，这回拿着龙珠回去，即便是折损了两位大宗师，道主大人也不会多有怪罪。

碎天月收好龙珠，就要动身离开，一杆真气大枪朝他飞来，他举起拳头击碎大枪，身形为之一阻，杨子山脚步重重踏在大地上，好似巨兽奔行，往碎天月而来，要阻拦他离开。程得棋使出绝技，一个巨大的棋盘将却二秋短暂困住，两人一同杀向碎天月，碎天月不得不停下脚步，摆好防守招式，准备硬接袭来的两道攻势。

一道人声蛟声混杂的吼声由远而近，转瞬之间，已经到了程得棋和杨子山身后，魔化却二秋手中握住两把水矛，他周身跟着十多道悬浮水剑，却二秋双手举起水矛往杨子山程得棋的背心狠狠扎去，同时他周身的水剑电射而出，瞄准两人周身大穴，杨子山和程得棋不得不扭身，将攻击转向，变攻为守，击碎周身水剑和两道水矛。

却二秋威势赫赫，攻势连绵尤如潮水，周身水剑不停凝结而出射向杨子山和程得棋，他手中的水矛一被二人击碎，下一刻便自动凝结，却二秋蛟身强横，魔气真气滔天，他此刻真气源源不绝，蛟龙精血不断提供好似无穷无尽的能量，攻势尤如狂风暴雨，程得棋杨子山一时应对不暇，竟然无力再去管碎天月。

却二秋一心三用，拖延两位大宗师的同时，还同时观察碎天月和化万生，化万生那处传来李秋月和他畅快的大笑，而碎天月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斩龙潭小岛的边缘，眼看就能逃出生天，却二秋心中松了口气，手上攻势更加迅猛，铁了心要死死拖住这两个月泽山的掌门。

魔气冲霄而上，天上那轮剑月忽而颤动起来，一点毫光亮起，沉重冰冷的威压从剑月之上骤然降临，好似神仙临凡，天魔降世，一时之间，除了还在酣战的化万生和李秋月之外，就连逃窜到湖水边的碎天月都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圆月，在他们骇然目光之中，圆月绽放光彩，层层叠叠的剑气尤如绽放的牡丹一般舒展开来，剑月解体，露出其中一柄浑然通透的白玉长剑，长剑简朴，但其中的能量，叫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一道傲然剑意从白玉长剑之上苏醒，那剑意睥睨天下，好似要刺穿天穹，那绽放的剑气自然而然垂落下来，向场中的所有大宗师电射而来，而身负魔气的碎天月和却二秋则被剑气“照料”更多，但即便只分到一道剑气，那其中所蕴含的，根本不该存在人世间，超脱凡俗的绝对力量，依旧叫杨子山和程得棋为之色变，他们根本没想过正面接下来，反而迅速抽身暴退。

杨子山本想带着李秋月一起走，却发现那剑气对正在酣战的化万生和李秋月并无兴趣，只是针对他们几个大宗师，连浑身无力半跪在地的公孙剑月都未曾顾及，因而两人便没有后顾之忧，不管不顾地全力逃窜，将剑气带去云梦泽上的无人之岛。

碎天月在心中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好奇心作崇，停下来回头看那把苏醒过来的仙剑。当他看到那把仙剑开始绽放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好似被莫大的力量定在原地，根本无法移动分毫，等待那些剑气垂落，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那般摇摇晃晃地朝自己飞来之时，死亡的恐惧终于拉回来他的身体掌控。碎天月心中什么念头都一并化去，只剩下来逃这个想法。

他瞬间榨干自己剩馀的所有真气，以祭仙道秘传的血遁之法，全力奔逃，化作一道土黄色的流光，眨眼之间便已经消失在茫茫云梦泽之上。

却二秋丝毫不惧，本就是必死的人，他飞身上前，不顾追杀自己的剑气，反而阻拦下几道要追击碎天月的剑气，魔气浩荡，威势赫赫，但在仙剑之威下，他很快便被斩成几段，鲜血洒落大地，魔气荡然一清，一代大宗师，未曾显露人前，扬名天下，却在第一次出山之时身死道消！

化万生心中惊骇，那剑气上的超凡脱俗的力量自然也被他感知到了，虽然祭仙道的道主曾无数次说过仙界真实存在，但千百年来除了一些异兽飞升的传说，没有一个武人真正破开天门，化万生自然是不信天上有仙，但那把仙剑，那些剑气，已经不是“人”的范畴，他平生只在道主大人身上见过这般力量，但，但这把仙剑已经是一千多年前降下的！

这把剑的主人，到底该是怎样的力量？移山填海追星拿月？

化万生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陡然窥见仙道一角，心中一时杂念纷纷。

李秋月敏锐地察觉了化万生的胡思乱想，他心中怒气勃发，一拳轰在化万生毫无防备的胸膛，将他打得连连后撤：“你居然在和我的战斗中分神！”

李秋月语气不悦，他自然也觉察了那把仙剑的威能，但那又如何？即便天上仙修为再高，又能如何？他自信自己的武道一步一步往前，总有一天也能走到天穹最高处，亲自轰开仙门！

因而他并没有很关注仙剑和仙剑所蕴含的力量，反而和化万生的战斗让他的武道经验有了长足的进步，此刻化万生居然分神，无法全力战斗，他如何能忍受？

化万生擦去溢满嘴唇的鲜血，露出了笑容，他满口鲜血，倒好似真正的“血盆大口”：“我时间不多了，一击决胜负如何？”

李秋月也觉察到了他减弱的力量，也正有心思结束这场战斗，便道：“好！”

化万生剩馀的所有真气毫无保留地暴涌而出，在他双拳之上凝结了两道灰黑色的异兽之首，那兽首异常凝实，简直栩栩如生，李秋月知道化万生这一招非同小可，自然也要拿出自己最为高妙的招式来与他相对，彰示自己对于一个大宗师武人最后的尊重，因而真气勾连春溪剑，春溪剑便出鞘飞来自己掌中。

李秋月拿着剑站立，什么也没有做，但化万生已经觉察了他体内奔流浩荡的真气，这是先前李秋月与自己对战之时从未有过的态势，也知道这一招多半是他压箱底的绝技，心中不敢有半分小觑，眼见李秋月抬头看向自己，双眼之中已经战意高昂，知道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便也毫不顾忌地猛然向前推出双拳，一道漆黑拳风瞬间闪过，将李秋月的身形定在原地，化万生则是猛然前冲，就要把李秋月的头打烂！

李秋月被漆黑拳风擦过，身形好似被无形力量拉住，难以挪动分毫，又见化万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前来，眼中丝毫见半点慌张，反而带了些许看破的了然和从容，化万生何等人精，自然也瞧见了李秋月眼中那点意味，心中莫名冒出一个想法：“他难道是等我自己冲到他面前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再也抑制不住，化万生甚至生出了止住攻势的念头，但被他自己否决了。

思绪中的时间总是被无限拉长，其实化万生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李秋月身前，一拳冲向李秋月头颅，一拳冲向李秋月的丹田气海，就要将他的性命彻底了结，这道攻击，化万生自信做到了大宗师之下的极端，即便是杨子山程得棋来了，也要认真对待，但他只见到李秋月在眨眼之间将春溪剑提到自己身前，接住两个拳头。

化万生预料之中拳头和长剑碰撞产生的真气馀波并未出现，因为李秋月已经消失在自己眼前，化万生的拳头未能命中，劲力犹然向前，而他却早已为了真气碰撞止住脚步，这便导致了他被自己的拳头带着往前趔趄好几步，最后跪倒在地，双拳砸在大地上，巨大的裂缝顺着拳头落地处蔓延。

“他人呢？”

化万生连起身都不顾，双手支撑半跪在地连忙回头查看，却瞧见李秋月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那般提剑格挡的姿势，化万生心中惊骇莫名：“这怎么可能？”

忽而，化万生的胸膛忽然斜斜拉开一道大口子，鲜血迸射，内脏流淌而出，他好似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量，趴倒在地，生机飞速消散，他只能用出最后的力气问道：“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秋月转身来到化万生身旁，瞧着这个奋力抬头盯着自己的大宗师，走在武道前面的前辈，眼中情绪翻涌，正要开口，却骤然被化万生眼中掠出的一道白色精光击中，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而远处，随着仙剑动静停息，龙尸之上竟然也掠出一道炽白色的光芒，钻入李秋月的大脑中。

如此突生变故，远处的公孙剑月正要挣扎着起身赶过来，却见天上仙剑忽而携带无穷剑气竟然也钻进了李秋月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