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把整个县城都闷在一个巨大的锅里
空气里,全是泥土的腥味和即将到来的水汽
县委书记办公室
陈岩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秘书刚刚冲进来,带来的那个消息,还在他耳朵里回响
“龙曲河上游,水位暴涨”
可他的视线,牢牢钉在办公桌上
那份报告
那份来路不明,却字字珠玑的万言书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比窗外滚动的雷声,更让他心神不宁
洪水,是天灾,能摧毁一切
这份报告,是天机,能创造一切
他忽然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只感到一种灼烧灵魂的亢奋
这份报告,填补了他脑子里最后一块空白
他用了二十年时间,在安西这片穷山恶水里摸爬滚打,知道每一条路的走向,每一寸土地的贫瘠
他有无数的想法,无数的方案,想要改变这个地方
可那些想法,都是碎片
是零散的,不成体系的挣扎
他缺一个纲领
一个能把所有碎片都串联起来,能让他从更高维度俯瞰全局的纲领
现在,这个纲领,就摆在他面前
“书记,常委会的同志们都到了”
秘书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陈岩没有回头
“让他们等”
他转身,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报告
每一个字,都像是铁水,烙进他的脑子里
“点状开发”,“轴带联动”,“增减挂钩”
这些词,他从未听过,却立刻领悟了其中的深意
这是屠龙之术
他之前所有的小打小闹,在这份报告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自己写的材料
全是他这些年,对安西县发展的思考和规划
他把那些泛黄的纸张,铺在万言书的旁边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的那些方案,是术
这份报告,是道
他没有犹豫,拿起红笔,直接在那份打印出来的报告上,开始修改,补充
他不是在修正,他是在融合
将他二十年的基层实践,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见过的每一个百姓的愁苦,全都融入到这份宏大的蓝图里
报告里的“耕地红线”,是一个冰冷的政策
陈岩在旁边,用红笔标注出安西县每一块基本农田的具体位置,以及它们和周边村庄,水源的复杂关系
报告里的“闲置建设用地指标盘活”,是一句高屋建瓴的指导
陈岩直接在旁边,画出了安西县几大废弃工矿区的草图,计算出可以腾挪出的具体指标数量,以及置换这些指标,需要和哪些兄弟县市进行何种利益交换
他写得越来越快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窗外的风雨声,雷鸣声,全都被隔绝在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份报告
秘书几次想要进来提醒他,都被他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他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即将到来的洪水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写一份报告
他是在铸造一件武器
一件足以改变安西县命运,甚至改变他自己命运的武器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桌上的茶水,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时,天边已经泛起诡异的鱼肚白
暴雨,还未落下,只是在积蓄著最可怕的力量
而他面前那份数十页的报告,已经被红色的笔迹,写得密密麻麻
它不再是那份“老兵”的“天书”
它成了他陈岩的,心血之作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狂风,卷著湿气,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满头的白发,胡乱飞舞
他看着远方黑沉沉的龙曲河,那里潜伏著一头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兽
但他心里,一片澄明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秘书的内线
“通知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原定的防汛抗洪紧急会议,议题变更”
电话那头的秘书,愣住了
“变成什么”
“安西县未来十年土地综合利用规划暨灾后重建战略预案,汇报会”
他挂断电话
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有多疯狂
在洪水马上就要淹没家园的时刻,他这个县委书记,不谈救灾,却要开一个务虚的规划会
这要是传出去,他头上的乌纱帽,立刻就要不保
可他更清楚
防汛,只能保住安西的现在
而这份报告,能创造安西的未来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的政治生命,赌上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兵”的信任
他赌了
就在陈岩推开会议室大门的同时
千里之外的御龙府书房
李青云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
来自蝎子
信息很短
“鱼已入网,正在重铸钓钩,欲钓龙王”
李青云笑了笑
一切,尽在掌握
陈岩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还要果决,还要彻底
一个有野心,有能力,还有胆魄的棋子,才是一枚好棋子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把火
一把能让这份报告,在市委大楼里,炸响的火
他拿起那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手机
拨出了蝎子的号码
“你现在,去一趟市水利厅”
“找一个叫周学斌的总工程师,他嗜酒如命,更好虚名”
“告诉他,你手里有一份安西县县委书记陈岩亲手做的,关于龙曲河流域治理的方案,但陈岩此人,刚愎自用,不听专家意见”
“你把我们之前准备的,那份更加专业,数据模型更完美的纯技术方案,‘不经意’地透露给他一部分”
蝎子在电话那头,立刻明白了
“云少,你是想让这个周工,去和陈岩打擂台”
“不”
李青云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让市委领导们在头疼安西县的洪水时,能多一个选择题”
“一道,关于‘专家’和‘县官’,谁对谁错的选择题”
电话挂断
李青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也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
安西的洪水,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要在东海市的权力中枢,才会真正降临
而他,就是那个,掀起风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