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雨手指一松，筷子掉落在餐碟上。要说她不怕死，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也不敢完全信任李锋。让他帮忙融灵，相当于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里。

虽然李锋刚说的话，前后逻辑自洽，情感表达真挚，细节也足够合理。可每一句落在李晓雨的耳朵里，总会勾起那句被短信提前种下的心锚：别相信爸爸！

有时候，太真实也是另一种虚假。他看似完美闭环的坦白，其实并没有讲到他是怎么发现李晓雨穿越到这里的，也没讲这次跟【齐天传媒】的合作是故意还是巧合，他也并不认为李晓雨就这么坐在他面前有什么问题……

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仿佛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就是为了等她象现在这样坐在他面前，听他讲这一番话。

她敢相信他吗？

如果她答应做融灵仪式，他会不会伤害她？可如果不做，按照他说的，时间一到，她同样是死路一条。这样看来，李晓雨好象没得选，要么选择先相信他，要么等待死亡降临。

李晓雨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肝放进李锋碗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跟张林飞的爸爸很熟吗？”

“你忘了，我从来不吃猪肝。”李锋看着碗里的猪肝摇了摇头，将碗推远了一些，他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跟他爸爸张国栋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也就半年多吧。”他吃了一口腰花，接着说：“但是我们非常投缘，可以说相见恨晚！他人真的很不错，人品好、性格温和、看作品的眼光也好，是很值得交的朋友……”

李锋对张国栋赞不绝口，一提起就夸赞地停不下来，却被李晓雨直接打断，“那你怎么看他死在地铁上的事？”

他猛地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长叹了一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生无常罢了。”

“我当时也在那个车厢里，就是那时候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有没有可能那场事故其实不是意外？”

李锋有些惊讶，“是吗？那你的情况和我完全不同，我当时过来的时候，他就是在睡觉。可能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他眉头微微皱起，盯着眼前还剩半碗的葫芦头出神。

“那融灵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李晓雨用筷子敲了敲碗的边沿。

李锋回过神，伸出双手搓了把脸，随后点头跟她解释：“你原来的记忆会被原主的记忆复盖一部分，但不会完全消失，过程中会有些混乱，但影响不是很大，适应了就好了。”说着他展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关于原主的记忆，李晓雨之前好象已经解锁了两段，确实对她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只是像看到一段别人的故事，某种程度上情感能够有共鸣，仅此而已。

因此她判断李锋说的关于融灵的事，应该都是真的。想一想，结果再怎么不好，也总比死了好一些。她索性放下心来，先完成眼前这一件事，之后再考虑其他。

吃完饭后，父女俩打车回到工作室。

见两人进了院子，原本还在石桌旁喝茶的马骏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对着李锋毕恭毕敬道：“师傅，屋里都准备好了。”李锋点头背着手朝屋里走去，马骏见李晓雨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掉，拉着她的手腕到石桌旁坐下。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支药膏，拧开挤在手掌上，轻轻用手指点在她脸上，“抹一点这个，明天脸就没事了。”

那药膏冰冰凉凉的，李晓雨感觉抹上确实舒服了很多。马骏离她很近，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药膏的冰爽感很快就被复盖掉了，她赶忙开口转移注意，“张林飞呢？”

涂抹药膏的手一滞，“饭都没吃就走了，他说晚上还有其他事。”马骏语气不满，原本细致轻微的手法变得粗糙了事。

这时，屋子里传来李锋的声音，“带她进来。”

李晓雨跟着马骏走进屋内，李锋站在之前马骏上课时坐的椅子后面，双手搭在木椅背上，他看向李晓雨，拍了拍椅背，“过来坐。”

见马骏朝她轻微点头，她这才慢慢走到木椅前坐下。在她面前的长木桌上，放着一个铜盆，两边各点着一枚红色蜡烛，铜盆里放了两个皮影人，一个是李晓雨之前的课堂作业，一个是今天在城墙上拿到的。她的左手边还放着一碟朱砂颜料和一支毛笔。

“你得自己按照我告诉你的步骤来，我只能从旁边辅助你。”李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将李晓雨之前做的皮影人从铜盆里拿出来放在桌边，接着给她讲解详细步骤，“先把盆里的这个皮影人用烛火烧掉。”

李晓雨照他说的，从盆里拿起皮影人，放在烛火上点燃，一直到火烧起来，才扔进铜盆，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型状的皮影在火光中消融。

之后，李锋将铜盆端起递给马骏让他端走，将一旁李晓雨那个皮影人推到她面前，“用毛笔蘸朱砂点在皮影人眉心。”

李晓雨提笔在皮影人眉心点上朱砂的瞬间，突然想到那天从夜店逃跑到城墙下，那老头给她眉心画下朱砂火焰的场景。当时那股火烧般的痛感再次袭来，她手里的毛笔跌落在地，痛的面部扭曲。

李锋见状赶忙按住她的骼膊，将她固定在椅子上，李晓雨仰头痛苦大叫，眉心处红色火焰再次显现，金光大盛，和桌上皮影人眉心发出的金光交相辉映。她痛苦的叫声接连不断，响彻整个屋子。

“啊！！！！！！”

双手死死抠住木椅扶手，李晓雨感觉到浑身象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仿佛要一起爬进她的脑子里去，无数的记忆碎片同时涌进她的大脑，她来不及反应，灼烧感瞬间从眉心扩散开来，涌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李锋用尽全力将她按在座椅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再忍忍，满上就过去了。”一旁的马骏满脸心疼，却不敢上前一步。

屋内金光消失后，痛苦的呻吟声也随之消失。李晓雨整个人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脸上、脖子上也全都是汗，嘴唇一点血色没有。她感觉眼皮无比沉重，闭上眼睛，浅浅呼吸着。

按在她骼膊上的手松开后，李锋轻拍她的肩膀说：“等你上山后，正式学会招魂仪式，就能彻底完成融灵了。”

李晓雨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轻笑了一下，这竟然只是开始，跟死过一遍没区别，她无法想象正式的招魂仪式得有多痛苦。

不过她此时实在没力气追问更多，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她放在衣兜的手机突然响了，艰难掏出查看，是闺蜜谢明玉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后直接按了免提，因为实在没力气抬手，便将手机放在桌上。

“你那边怎么样了，要不今晚去养老院看看外婆吧？”

门口正在点烟的李锋手上动作一停，注意力全部被电话内容吸引。

李晓雨大口吸气后，俯身前倾，将脸贴近电话：“明天早上去吧，我今天太累了。”说完她就挂了电话，重新瘫回到椅子上。

李锋收起手里没点燃的烟和打火机，转过身来看向马骏，轻声说：“送她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马骏立刻跑到李晓雨身边，满眼心疼，准备抱她的手还没碰到人就停下了，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询问：“我抱你走？”见她闭着眼缓缓点头，他眼神一亮，才将她拦腰抱起，朝院子外面走去。

李锋回到桌边，拿着李晓雨点了朱砂的皮影人，走到门口吹了三声口哨，没过一会儿，那只松鼠又来了，他将皮影交给松鼠，吩咐道：“重新放回原位。”

那松鼠竟然听懂了似的点点头，拿着皮影人上了屋顶，跳跃在瓦砾间，消失在夜色中。